小平故里,肖溪古镇,渠江江畔的一场繁华遗梦

时间:2024-12-09 09:15:22

在旅游大省四川,以丘陵和低山地貌为主的川东北地区,一直是一种低调的存在。它既没有川西地区山川纵横,大开大合的壮丽景观,也没有川北那种山岳险峻,蜀道崎岖,古迹众多的历史厚重感,甚至缺少川南美食纷呈,酒香千里的味觉之美。在川东北,除了中国人耳熟能详的那些伟大的红色景区,也许只有零星散落在山间江畔的古镇。对于愿意探索不知名的美景的旅游者来说,它们自有其独特风韵。当我来到位于小平故里的肖溪古镇,算是对此有了更深刻的感受。

从广安市邓小平故居出发,往东北方行驶60公里。就是与达州市渠县交界的肖溪古镇,古镇位于渠江边上,渠江是长江一级支流嘉陵江左岸最大支流,两晋时称巴江、巴水,据《水经》记载“潜水出巴郡宕渠县,南入(长)江”。由此,肖溪有了水路连接渠县,广安两地的水运码头,也就有比古镇的历史还要早的巴渝古道——这条历史上大巴山区至重庆的咽喉要道。

旧时肖溪也出产石灰、木材、桐油、菜籽、中草药等,这些土特产多是走这条水路运出去。作为货物土产集散地,到肖溪经商的人很多,所以,前人也把肖溪叫做肖溪店或肖溪口。现在的肖溪分新街和老街两部分,而古镇主要指的是老街。

自高处俯瞰,老街呈南北走向。建在渠江西岸的台地上,连片的青瓦房舍呈弧形,中间宽敞,向两端逐渐变窄,酷似一条数百米长的巨船,正扬帆远航——据说这是受当地码头文化的影响所致,属罕见的"旱船"式建筑奇观。

这种船形古镇,在四川仅有两座,另一座为乐山市犍为县东北部的罗城古镇。

古镇场头,有一牌坊,上书对联云“百年渺街恋幽篁独领巴渝风景,千载摩崖留华赋尽书禹甸文明”。它不仅浓缩着肖溪古镇的历史,也浓缩着这里独有的乡村风情。沿着古老的石板路下行,我们很快到了古镇的街上,街道全部是用青石板铺成,古朴淳厚,错落有致,由于年久,石板磨得很光滑,仿佛随着历史的延伸,显现出漫长的岁月和历史的沧桑。

肖溪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的古賨城(现位于肖溪王家坪),它是渠江一带原住民的部落聚居中心,并建立了古賨国,这个小小的国家在秦灭巴蜀的战争中被一并消灭,后来,秦国在这一带设置了“宕渠”郡,肖溪距古宕渠(渠县)城坝遗址仅仅40余公里,处于区域文化传播和交流的中部节点,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。三国时期,蜀将张飞和曹魏张鸽交锋的八蒙山古战场就在肖溪附近,对岸还有抵御元军的大良城古战场。

据《广安州新志》记载,肖溪镇早前称“龙凤州”,传说有龙凤飞翔而得名。明末清初湖广填四川时,有肖姓移民到此建房落户,开荒圈地,设店经商。逐渐扩大,形成场镇码头,故称“肖家溪”。到了清末,肖溪已有300多米长的顺江主街和四座宫庙,商贸繁荣闻名遐迩。

慢慢走过街道,两侧是明清风格的老屋。小青瓦屋面,单檐悬山式屋顶,一般分一楼一底和平房两种。左右阶沿向街面各伸出4、5米,地面比街心地面高出8,90公分的样子,形成风格独特的宽敞长廊,密密的承重廊柱以及略带弧形的,宽宽的檐廊,恰似一条长长的凉亭,在夏暑冬凉或天气恶劣之时,为做买卖的或临街的居民遮风避雨。当地故有:“落雨赶肖溪,买卖不湿衣,热天赶肖溪,清凉如家里”的说法。

走在街沿的檐廊内,我们并没有感觉光线暗淡,原来檐廊宽处则街宽,有充足的光线射进来。此外一段段单檐屋顶,在高低错落处可漏天光。两边挨着的铺板房,不少是开店做生意的、好多保留着城市少见的木质柜台。还有部分搭门板摆摊的,大家似乎不管眼前的生意好坏,边守铺子边耍,闲聊、老人们聚在一起打牌、喝茶,妇女们三三两两做着针线活或者话家常,小孩子趴在木凳上认认真真地写作业。老街上弥漫着一种难得的,似乎极少受到外界的打扰的生活气息。

街上过往的人不多,更是鲜见游客。行人或是背着背兜在镇上采购东西,或是串门,不慌不忙,不温不燥,悠然自得地享受着宁静的生活。不经意间,我们还可以看到几十年前文革时期的标语和口号,仿佛时间已经停顿于某个时期。令人难以忘怀。

古镇的这条古街至今仍是逢场赶集的闹市。在四川的很多乡镇,仍保持着赶场的习俗,一般逢每月的1,4,7号或者2,6,8号当集。逢场时,镇子后山几条小路或单独,或三三两两走来的赶集人,或挑着鸡鸭,或抬着肥猪、或背着山货,挑着蔬菜、甚至篮子里放着几个鸡蛋,沿着石阶闲散地走来。好多人来时两手空空,逛完一圈回家时已是满载而归。

茶坊永远都是顾客盈门,摆龙门阵,麻将,长牌是这里最主要的消遣方式。据说以前镇上戏楼、酒店、餐馆、旅社齐全。还有观音庙、王爷庙和禹王宫等三座寺庙,人们都会来此烧香拜佛,品茶休闲,听书看戏。特别是肖溪古镇还有不少独特的风味小吃和美味佳肴,最出名的应该是粉蒸鲶鱼,堪称一绝,其色、香、味俱佳,只是随着渠江鱼类的减少,我们无缘享受了。当然,川北地区常见的米线,还有小格的肥肠蒸笼,排骨蒸笼等、滑嫩如蛋羹的豆花,肥而不腻的红烧白,配上胭脂萝卜腌制的泡菜,嫩甜可口,也是必不可少的佳肴。

今天不当场,临街有一种做小麻花的铺面,我们买了一些品尝,甜脆可口,别有风味。

让我们的目光再回到古镇的建筑上来。特别是肖溪的柱廊,可以作为研究原乡人际关系的一个实例。当它被用作公共空间,虽然影响到临街居住的隐私性,但它好的一面是,我们可以看到邻里乡亲并坐在柱廊之下的日常活动,所反映出人际之间的亲密无隙。而作为城市标配的现代集合式住宅,根本就不可能为邻里之间有如此亲密交流而留有公共空间,这或许也是建筑塑造我们生活的另一个实例吧。

就肖溪而言,它的建筑呈现出典型的川东北民居风格,在这片人多地少的丘陵地区,人们更多考虑是房屋的实用性而不是装饰性,少有装饰精美的深宅大院。而多为二进或三进结构的小四合院,二层居多,木结构穿斗、双檩双挂、木柱檩梁、青瓦屋面,墙体多选择红色粘土作为主料,配合石灰、通过竹蔑土夹墙制作墙身,而门面一般是能够拆卸的木板门,有木质的骑门柜台伸向外面,兼具经商售货的功能。院内多带小天井,沿小木梯上楼。这种坚实又很规则的空间,古朴沧桑中透着鲜明的人文风韵。

在雨水较多,相对富裕的川西(成都平原),房屋往往也是出檐深远,连成檐廊,只是建筑造型风格更为轻盈精巧。其住宅布局风格开敞自由,以庭院式为主要形式,基本组合单位是“院”,即由一正两厢一下房组成的“四合头”房,立面和平面布局灵活多变。小青瓦,少有高高飞翘,屋脊上必高高垒瓦,正脊正中用瓦片垒出一个极富装饰性风格的制高点,木穿斗,梁柱断面较小,斜坡顶、薄封檐,开敞通透,轻巧自如。外墙多采用利于阳光反射的白色为基色调,或者夯土原本的黄色,以解决四川地区阴雨天气多而日照不足引起的采光问题。

距老街尽头约100米左右向西往上有一条石梯坎,其间很长一截靠钟家岩石壁而行,壁上有石刻文字,依稀可看见明成化年字样,据说这是老镇开发初存在的著名巴蜀古道。穿过老街,过维新桥,即到响水溪北岸新街。

新街上建筑多为民国年间修建。砖木结构,门窗多有西洋装饰风格。最早肖溪的水码头就在新街脚底下,也是响水溪注入渠江的汇流处。因此筑新街实是为了往来交易运输便利。加上靠山临水、风水俱佳,本地有钱人多选此建宅。

解放前,凭借这里的水运码头,肖溪发展成为大巴山区一个繁华的商贸集散地,近百里内的山区人将粮食、土特产和山货肩挑背扛到古镇销售,又从古镇买回山里人急需的盐、布及其它生活必需品。古镇鳞次栉比的客栈、茶馆、酒店、油房、药铺、铁匠铺、百货店等为山里和古镇人提供了交流、洽谈生意的场所。

福兮祸之所依,因生意发达,商户大增,这里的团总特别注重治安。据说有一个江湖上称为“四瓣火”的匪首不甘心受钳制,遂在民国四年(1915年)农历四月初四中午,领着他一帮兄弟伙进了肖溪场,暗中在街上置放油桶,然后用枪射击油桶,引燃大火,于是场街部分被毁。民国十年,当地绅士杨功亭、杨乾山等在原址上重建肖溪场。持续20年建设,才恢复了老场镇的繁荣。

“宾城安在哉?幸留宫保老祠、巡按高塚、冲相古刹、崔涂雅咏;钟岩可凭也,况有巴山重雾、渠水平沙、柳桥青月、梧岭秋风”。百年之后,立于渠江边上的肖溪,如今已是一片萧条。连着的半边街上的禹王宫,建于清代,现在成为了当地的粮站。宫殿的正殿早已被拆,现保存的只是左右厢房,地面全是残留下来的古匾牌。有近200块。碑匾上字体多样,飘逸流畅。可以说是近代书法雕刻艺术的一个窗口。据说全是来自当地大户人家,当年“破四旧,立四新”时把它们搜集到一起,有的做了楼板,有的做了仓板,还有很多做了建材。

禹王宫来到半边街的石板道上,我们还发现有许多石碑铺于路面。事实上。现在所有保存下来、足以被当作旅游资源开发的所谓古镇,都呈现出当年繁荣、后来衰落的必然规律。这是因为只有当年的繁荣才有足够的实力进行大规模建设,后来的衰落又使得后人无力进行改建或新建。当然客观上也躲过了近30年来狂飙猛进的大拆大建而保持下来。在川东北这样经济欠发达的地方,这造成两种有趣而尴尬的结果,肖溪周边,蓬安县的周子古镇,武胜县的沿口古镇,包括阆中古城的残留部分等,因其交通方便,临近或就在当地市县所在地而得到优先发展,从而走上保护加发展的康庄大道。而肖溪古城并不具有这些有利条件,它的明天可能会显得有些暗淡。

上世纪九十年代,为了保护古镇,发展肖溪,政府在钟家岩上规划新建了集镇新区,就是肖溪镇政府的所在地。被列为四川省重点小城镇。然而,多年以后,我们看到的古镇情形依然不很乐观,同其他即将消逝的村镇一样,镇上常住的大部分居民都是老人和小孩,就充分证明了这点。

“蝴蝶梦中家万里,杜鹃枝上月三更”。这是晚唐诗人崔涂春游肖溪镇外冲相寺后留下的诗句——至今仍然镌刻在冲相寺后的摩崖石壁上。这些古老的街、古老的房,古老的寺庙,还有江水、竹林、树木.....勾起了崔涂无尽愁绪与感概,还有一份独有的美感。

从喧嚣的城市来到这里,突然的冷清,让我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,好像又回到了从前。也许,所谓的美好不仅包括了现实的存在,还应该包括了正在或者已经失去的东西,“失去”扩大了想象空间与神秘美感,当然,我们对于古镇眷恋的实质,来自乡村与心灵的契合。以及对乡村整体生态的缅怀。这种整体生态,分散化,碎片化的乡村找不到,商业化的著名古镇找不到,可能只有肖溪这样的,曾经一度繁华如今却归于寂寞,完好地保留了原有生活方式的古镇,才能给予我们一种真实情感的依托吧。!